谈《山海经》之前,不得不涉及中华文化的奇特。
我们过去说,中华文明是历史最为悠久的文明。当我们把眼光投向广袤的世界,开始知道,那未必准确。也许,希腊文明,埃及文明,还有南美、印度等地的古文明,其发生的时间,不一定比我们迟,之所以加“也许”一词,因为考古的新发现与新争论始终持续着。
有一个事实无须争论。地球上的各种古代文明,不管它曾经如何辉煌伟大,甚至现在看来,依旧令人高山仰止,但是,或者消失,或者中断,绵延发展至今的,唯有中华文明。
因此,无论你对中华文化持有什么观点,热爱也罢,嘲笑也罢,批判也罢,必须面对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:它 的生命力为何如此顽强?可以分析的原因甚多。在这里,我仅强调一点,中华祖先所确立的文字系统,居功甚伟。“五四”以来,认为方块文字落后于拼音文字的观点,基本被证伪。香港的大学者饶宗颐先生有一观点:中华古人选择以文字控制发音,而非发音控制文字,乃刻意所为。我读先生的学术著作时,知晓他有此学术假设,顿时有振聋发聩的感悟。
以文字控制发音,结果显而易见。中华地域广阔,天南海北,各区各民族的讲话千差万异,书写则大体统一了。 于是,历代哲人的深思熟虑,民间反复筛选后的智慧,历史沉淀的经验教训,便被堆积如山的古籍保留下来。我们能大体读懂祖先的甲骨文,也有赖于方块字的稳定性。自然,毋庸讳言,古籍里充塞的糟粕,同样不计其数。不管如何说,这是文化延续的坚韧纽带,强大到任何大人物的焚书坑儒 难以斩断。曾经有过的种种倒行逆施,反倒记录下来,成为永远的罪证。同样,任何力量,妄图分裂中华民族的行径,在以中文为基石的文化长城面前,碰得头破血流,必然是最后的下场。
现在,回到主题,谈谈回望《山海经》的意义。《山海经》,最早出现在先秦典籍中。从它汪洋恣肆、不拘一 格的内容分析,它所包含的,绝不仅仅是那个年代的文化,应该同时辑录了远古的各种传说,吸纳了此前历代学人智者的研究和贡献。当代作家兼学者阿城发表过有意思的观点。他认为,远古,现今东海大陆架可能是陆地,是适宜稻作的平原,当时的中华大地更为宽广;所以,《山海经》 讲述的天南海北,应当涵盖更加广阔的空间。阿城的猜想,需要今后东海考古的发现与论证。但是,《山海经》一书, 能把神话传说、天文地理、巫术宗教、物产医药、民族风 俗等等融汇于中,你不得不佩服成书者的博大与胆魄,并且感谢其为中华文化的传承所做的巨大奉献。
一般百姓,说到《山海经》,是有记忆的,很多人,还能讲出点道道来。盘古啊,后羿啊,黄帝啊,诸多故事, 尽管变异甚多,起初演绎自《山海经》的文本,大家是认同的。因为其书内容浩瀚,大家容易记住的,一般仅是神话人物及其悲喜剧传说,书中更多的记录,比如古人对自然、科学的认识,则不甚了了。这容易理解。远古的神话,源于民族诞生时期的记忆,代代相传,因此具有无限魅力, 吸引着子子孙孙的兴趣和目光,也是无可替代的文化源头。其他的知识,后来不断进化,除去相关研究者考证来龙去脉,一般读者,关心就少了。
现在,有志者把《山海经》找 出来,决心做一个面向普通民众的新读本。编者的构想,是既追求普及性,又保留全书的经典性。不是零敲碎打地演绎若干篇章,而是以可靠的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底本为基础,按照古人拟定的框架,以“南山经”“西山经”等十八章排列,并新绘一百幅画作。仅从绘图的气派看,当超出过去的诸多文本。绘图作者朱新昌先生,长期从事神话传说方面的美术创作,为同行所敬服。多年前,我参与“中华创世神话项目”,即与朱先生共事,深知其功底深厚,做事一丝不苟。编者选他,是眼光犀利。同时,新书的文本亦可期待,除白话文的翻译可信,并采用经过时间删选的英文译本,相信在海外同样能获得喜好者。
朱先生的绘图,我比较熟悉。这次,又有幸先睹若干新作。对于美术创作,我向来只能讲一点门外汉的心得。 我觉得,朱先生在线条的运用上,有独特的功力。线条艺术,是中国笔墨丹青明显有别于西方油画的地方。朱先生绘神话故事,既借得敦煌人物飞天的飘逸,又不失明清以来《山海经》图本的风范。艺术上一脉相承,且不拘泥于前人之作。这次,能集大成地绘出百幅《山海经》,相信既是中华文化复兴的美事,也是朱先生个人美术创作的丰收。可喜可贺。